浮生疏影清梦叹

任丽丽 2013班

你看，这世间永远有人当爱的信徒，狂风暴雪也一生追逐，却只怕，别离的苦。

一题记

午后本应是明亮的，雨却让世界蒙上了一层灰色薄雾。

春，清浅安静。春雨，清了这岁月留下的迹，浅了纸笺上的墨迹。

寂夜的云还未敛散，刚冒芽的嫩枝被清风吹拂，轻薄而孤寂，飘摇，又随着蒙蒙细雨摆动。冰凉的青石板被细雨砸出浅浅小洼，雨丝顺纹路蜿蜒，我慢慢想起来，外婆去世之后，窗外这片青青草地，是第五个春天。

出生第四十天，外婆从母亲的臂弯中接过了尚在襁褓中的孱弱的我，将我带到了那个承载她一生的小村落。

外婆家有一处菜园，春日，她常带我在田埂间散步，看那荞麦青青，闻百花芬芳，我们在春意中放歌，她爱那出《梁祝》，看到喜鹊在枝头时，她总会为我唱着:“书房门前一枝梅，枝头鸟儿对打对……”；夏日的晚饭过后，她便抱着年幼的我，于那一把旧木椅上，“坐看牵牛织女星”，为我讲述那“牛郎织女”的故事，用她带着厚茧的手轻轻拍打着哄我入睡；秋日，我们便闲看庭前花落；冬日，我们便在一场大雪过后，支笼捕雀……

童年的一天一天，温暖而迟缓，正像老棉鞋里面，粉红绒里子上

晒着的阳光。

晚霞里，她一次次将淘气的我带回家里，夏日里，她一次次为我做好那碗消暑的凉粉。人间草木丛生，我一年年长大，从呀呀学语到步入学堂，岁月也在她的额头绽成了一朵花。我不再似孩提时那般依赖她，甚至在后来的日子里学会了与她顶嘴，她对我爱却如天上的月亮般爱了一轮又一轮。

2016年时，我的外婆突发脑梗，半身偏瘫。在我们记忆里，她一向是干练的，衣服上没有一丝褶皱，而病床上的她，满身污渍，白发苍苍，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10岁。那样要强的她，在年轻时外公在外，她独自抚育四个子女时没有哭；在面对二儿子对她的背弃时没有哭；在听到别人对她生活的嘲讽时没有哭，却在偏瘫后要依靠他人时，痛哭流涕。

有人用玫瑰换得相爱一场，而我又拿什么换走她的白发苍苍？

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光里，我因住校而与她聚少离多。2017年春天，某次回家，她用那只枯槁的手拉着我，泣不成声，她说，“我们今后没有生离，只有死别了。”临走时，她让母亲扶她坐起身，用一只手挣扎着为我包了五六个饺子，而我却因急着要走，未曾动过一口。她便不顾风大，执意让母亲用轮椅推她出去，在那扇黑漆的木门后，她笑着对我说：“去吧去吧”。

可能太年轻的人总是不满足，望着高高的天走了长长的路，却忘了回头看她有没有哭。

一个月后，她终是没能等到我回来，在我到家的前一天下午与世长辞。

她临终前靠在我外公怀里，颤声说着她放心不下我，而她床上时常放着的那本日历上，用显眼的笔标了一个日期，旁边写着几个扭扭曲曲的字：“囡囡今天到家。”

出殡那天，雨下得很大很大，带着几分冷气，几分萧瑟与凄凉，如朴树散花。我望着她的灵柩远去，忽然想起了《目送》中，作者目送着生病的父亲被护士推走的那一幕，“所谓父母子女一场，只不过意味着，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。”外婆已八十有一，而我仍是社会襁褓中的“婴孩”，我们中间是长达半个多世纪的鸿沟，注定不能陪伴彼此走完一生。

后来小县城的车站前，树叶退了一年又一年，我奔波在求学的路上，我的外婆却永远留在了那个苦寒的早春，又坚决地把我推向了那个她也很向往的远方。

离家的梦境里，总有外婆坐在旧木椅上的身影，怀中抱着年幼的我，她依旧穿着斜襟子粗布衣服，蓝色裤子、黑布鞋、拿着旧蒲扇，从那方淡蓝格子手帕中，拿出一块糖，对着我笑，面容慈祥，嘴里唱着曾哄我入睡的歌谣:“月影明，树影晃，人儿快快睡……”

梦醒后，只留下清泪两行，却再也吃不到当年夏日她做的那碗粉了。她放东西的隔间，物件都在，只是上面沾满了灰，挂满了蛛网，可那人，却今生再难见，而那未曾动过的最后一碗饺子，她望着我的那张笑脸，竟成了我一生的愧疚。

后来的我，也学着她的样子，在春日里踏春放歌，去学她最拿手的剪纸，去听她所爱的《十八相送》，只是在某个夏日小憩后，醒来发现再没有了她的身影。

 “十年生死两茫茫，不思量，自难忘。”

刚入小学时，我放学回来，依偎在她怀中，问她的愿望是什么，她望着漫天的云卷云舒，说她最大的愿望是一家人团圆和美，她说她想看我步入大学，想看我结婚生子。外婆没上过几天学，1937年出生的她，唯一的信仰便是那抹东方红，我便答应将来带她去天安门，去看那红日升起。

如今，山盟犹在，那人却早已不见，只留我一人在人间彷徨，寻不到那方天堂。

原来命运之子，早已布了一局经年的棋。

岁月织就了万场的大雨，她为我撑开避雨的大衣，而我永远都是她爱的第一。在几番的春去冬来中，她用自己的温柔与慈爱为我撑起了半边天，弥补了我从小缺失的父爱，悠悠远远，望断天涯路。

“又是清明雨上        “又是清明雨上，折菊寄到你身旁，把你最爱的歌来轻轻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（指导教师 张海霞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