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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彦青——父亲的菜园

2018年01月11日 10:03:42 访问量:590
       父亲的菜园是丰富的,一如他近七十年的人生经历;
  父亲的菜园是生动的,一如故乡变化着的春夏秋冬。
        ——题记
   
父亲的菜园在老屋后面的一片空地上。
   
原来的那片空地,有一条丈把深丈把宽的大渠。大渠由村后斜穿过来,又顺着村子南去了。渠沿上,长满了大树,是长得很快很茂盛的那种杨树。每到夏季,杨树上飘落的花絮像大团大团的雪花,从老屋后面飘过来,可以覆盖了院子。院子里像铺了一层美丽的绒地毯。杨树和老屋之间那个不大的三角地带,有臭蒿苦艾之类的植物发了疯似地蔓长着,可以长到一人高。记得小时候,我们总在那里做迷藏。一夏天,身上都沾着那股蒿艾的苦臭味,拂之不去。
   
大渠是学大寨那会儿修的,从很远的地方把河水引来灌溉农田。后来不学大寨了,渠便干涸闲置起来。再后来,村干部把渠沿上的树卖光了,就留下了快要填满的渠沟和一个个张牙舞爪、奇形怪状的树桩。
   
有一天,看着那片荒芜和狼藉的空地,父亲说;“整理一下圈起来种菜园吧!”母亲笑他。父亲说:“这地土肥,种啥长啥。”母亲说:“两个孤老,院子里的菜还摘不完,种了给谁吃?”
父亲没有再说什么,只是一有机会就起早搭晚地干了起来。挖蒿艾,刨树桩,填渠沟,干得热火朝天。一个秋天,父亲的菜园终于初具规模。沿老屋的后壁,三面都扎起了牢固的篱笆。篱笆里面,不足半亩大的空间。空地也不是彻底地摊平,而是顺势依渠,筑起了三道微型的梯田。下面贴墙的这块较大,中间最高的那块最小,孤岛似的,不足家里的炕头面积大。园子虽小,倒也被父亲拾掇得干净利落,一如园子前面的老屋。老屋西边和篱笆接壤处,父亲用枯树干扎成了一道柴扉,上面用一弯钢筋头挂住。简单而古朴,浑然有一种陶渊明笔下的田园风情。
   
第二年一开春,父亲就筹划起菜园子的事来了。
   
早早地翻地、筑堰,早早地购买蔬菜籽种,早早地播种移苗,提水浇灌。整天到头,虽然忙得脚不颠地,却也不亦乐乎。
   
初夏的有一天,父亲忽然汗流浃背地进城来了。我以为有什么大事,一问才知是专门买浇地用的橡胶管来了。我和他在街上买好,看他提着水管吃力地上车,就有点不解地说:“这又何必呢?”父亲返回头来,摸一把脸上的汗,笑着说:“爹就图个乐意。”
   
父亲虽然生在农村长在农村,但他并没有真正在土地上受过苦,我真有点替他担心,他吃得消吗?
   
父亲的辛苦倒也没有白费,耕耘终于换来了喜人的收成。从当年初夏开始,便有一茬一茬的时鲜当令菜蔬源源不断地上了饭桌。先是菠菜、小葱,再是油菜、蒜头,接下来就是西红柿、茄子、豆角、黄瓜、辣椒等一大批,直到最后还有南瓜、葫芦。真是全般武艺,要有尽有。
   
原来荒芜苦臭的空地,在父亲的一手作务下,从此有了新鲜,有了绚烂,园子里有声有色、多姿多彩,立刻变得生动鲜活、意趣盎然。
   
初春时节,最先给小园带来绿意的是一小畦小葱。春风一吹,小葱仿佛在一夜之间全都露出了针尖似的脑袋,脑袋拼命地往上挤,一二日工夫,就长了一揸高,细碎纷纷,飘渺不定,令你想起没掉古人马蹄的浅草;长得最可爱的要数出土不几天的油菜,油菜叶肥嘟嘟胖乎乎,像刚过百天的嫩娃娃,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,煞是逗人。宽厚的叶子贴了地面一片一片地展开,又像在碧绿的湖面撑开的绿荷;菠菜长得最快,又不怕稠密,往往是你挤着我,我拥着你,各不相让,而且非要逼破了垄堰,将自己的身子依偎在羞答答的蒜苗上;比起小葱来,蒜苗要粗壮得多,也翠绿得多。小葱的绿透着鹅黄,蒜苗的绿是黑幽幽的。地皮上露出半截身子的蒜头则是白中透紫,紫中染青;西红柿有黄有红,茄子有绿有紫。西红柿由青转黄,抑或由绿转红,一嘟噜一嘟噜地挂在小木棍撑了的架上,黄的像芦柑,红的像灯笼,黄的引人,红的招眼。绿茄子淡淡的青色中泛着鱼肚白,紫茄子则是一紫到底,通身发亮。夜里清露润过,更是油光可鉴,可眼可心;最淘气的要数个头不大的朝天椒。朝天椒兄弟众多,一串一串拥挤在辣椒树上,头颅高昂,身体却微微弓了,既高傲又卑怯。是谁将人类最不喜欢的绿帽子扣在了它红彤彤的身上,出于愤怒,便蕴藏了一肚子的辛辣,偶尔被谗嘴的鸟儿不留意间啄破,远远地就让你眼角淌泪,喷嚏猛打;整个园中,最骄傲的是菜花,一向昂了脑袋,高高在上;青萝卜、红萝卜却从不喜欢抛头露面;扁豆角明知腹中空空,倒也谦虚谨慎,总是把自己藏在肥大的叶子后面,“犹抱琵琶半遮面”;刀豆角青豆角温文尔雅,总也书生气十足,高高地挂在豆架上像悬着半个括号,一起将园中的绿肥红瘦、诗情画意包在腹中;长长的黄瓜总是脱不了稚气,即使老了,仍然有一颗颗带着芒刺的青春痘长在脸上;最沧桑的是秋后的老南瓜、老葫芦,皮粗肤糙,颜面苍然。即使是日本红瓜,依然黯淡无光,像经霜的桑叶,又像醉后酡颜。但它们一定要阅尽人间秋色,非得等到满园的所有菜蔬全部下架,才肯被父亲一个一个搬了,摆在老屋的檐前屋下。即使这样,它们仍要享受初冬暖洋洋的日光。
   
那年秋天,菜园还在整理中,父亲就早早地将两棵葡萄埋种在了紧挨“孤岛”的地沿下,“孤岛”的左右和中间,又分别移种了几棵半大不小的桃杏树和一棵李子树。到今天,葡萄已经上架,桃树、杏树和李子树已经挂果。后来,父亲还沿菜园四周植了蓄根的黄花;“孤岛”周围撒种了各种花卉,有牡丹,芍药,秋菊,大红花之类。父亲还特意从远远的外地亲戚处,要来一棵本地没有的香椿树,把它栽植在柴扉的旁边,既是稀罕树种,春天可摘了嫩芽做菜,又当柴扉的门柱。如今香椿树已亭亭如盖、郁郁葱葱了。
   
从此,菜畦又变成了果圃,又变成了花园。本来就绚烂的园子愈加缤纷,菜味又添果香,中间还弥漫着馥郁的花朵的芬芳,真是沁人心脾。一年春夏秋三季,满园都是关不住的春色;即使寒冬,花凋叶谢,瓜果菜蔬下架,让你偶感萧瑟了,一场飘然而至的冬雪,“千树万树梨花开”,又把小园点缀得春光烂漫。
  有了树,就招来了小鸟;有了花,就引来了粉蝶;芳香飘起来,采蜜的小蜜蜂就寻香而至。鸟儿在树阴间啁啾呢喃,粉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,小蜜蜂“嗡嗡嗡”地飞来飞去,满园春色便闹将起来。没有了寂寞,没有了孤单,只留下活泛生机,只留下翩然意趣。
  每次从三四十里以外的县城回老家,一过河,离村还有二三里地,就远远地望见了父亲菜园中的桃杏树和李子树。李子树高高地挺立着,延颈企踵,眺望着这边,就如同望眼欲穿的父母在时刻盼望着他们都在外边工作的儿女。如果是春天,一定会看到绿树丛中隐隐约约的一抹红痕或一团白雾。看到这些,与芬芳一起在心中浮起来的就是浓浓的亲情和暖意,随之步伐也轻快了起来。
   
回到家里,父亲肯定会在小园。不是培土浇水,就是掐花打芽,要么就是给豆角、西红柿搭架。菜园的事情,真正做起来会有许多。
  母亲有点抱怨地告诉我:“自从有了小园,你爹的魂儿就被勾走了。”
我知道,父母的晚年有些寂寞。辛苦一生,把三个子女都供成了大学生。老了,却形单只影,无人陪伴了。街坊邻居都羡慕父亲培养了好子女;父亲却羡慕人家子孙绕膝,含饴弄孙。
菜园是父亲的一种寄托吗?
   
除过在小园中劳作,父亲总喜欢挟了一条小凳端坐于柴扉之前的香椿树下。 盛夏酷暑抑或春后秋前,午后黄昏抑或有月的晚上,父亲要么端一缸老茶,要么摇一把蒲扇,睁了双眼,毫不厌烦地一遍又一遍地端详着他那园中景物。身下树影斑驳,耳中鸟声和鸣,鼻间馨香无限,脸上一片灿烂,心中自然惬意万分。
   
父亲过去是教师,还是省作协的会员,这园中的意趣和情致只有他最清楚了。
有荷锄的农人从柴扉前经过,或要上工而去,或是收工而归。农人看了小园,要么朗声赞道:“老哥,好园灌。”要么低声絮语:“老叔,菜蔬长得不赖呦!”
   
父亲心里愈加高兴,“呵呵”地笑着,不说话,从小凳上起来,或是摘几个彤红的西红柿,或是扯几条碧绿的黄瓜。要么说:“带上,半晌焦荒了,解渴!”要么说;‘咬几口,清爽,解乏!
   
父亲从不吝惜自己的劳动成果。
   
东家有娃娃,父亲摘半蓝鲜桃送过去;西家人口多,父亲楸一筐豆角葫芦放在院中;掐一撮带着露水的芫荽,给从城里退休回乡的李伯,父亲会说:“鲜!绿色食品。”割几丛嫩绿闪亮的青菜,送给喜爱喝几盅的王叔,父亲就说:“香!下酒正好。”
   
有人劝父亲:“老叔,我给你捎带着卖掉?”父亲摇摇头;又有人说:“老哥,我给你送学校食堂?”父亲又摆摆手。
   
父亲总是不答应。父亲怎么会答应呢?
   
我知道,菜园在父亲的心目中,已不再是普通的菜园。它既是父亲打发寂寞时光的一种消遣和寄托,又是他晚年的一个美丽的精神家园。是理想,也是怀念;是梦,也是真实生命的一部分。
    
父亲一生都在做梦,做美好的梦,做理想的梦,但大部分的梦都破碎了,留给他的只是漫长人生的雪泥鸿爪,他的心中一定有过多的遗憾和感慨。
   
父亲从小无家可归。他还很小的时候,爹娘就离异了。幸好有外地工作的叔叔资助他念书,十几岁就考到了太原的初中,正当他准备上高中的时候,一场大病打碎了他的大学梦;退学回乡,他小学的老师邀他到镇上教书。正当他做着事业梦的时候,62年城镇青年回乡运动,又把他推回到了农村;在农村,他又做起了作家梦,一篇一篇的小说像汩汩泉水流出来,但正当他小有名气事业勃发之时,十年浩劫来了,只有无奈地搁笔。以后,又教书,又写作,但经过十年的荒芜,笔底已经长出了野草,再也不会生动如初了。
   
唯一值得庆幸是,他的三个子女都念了大学,在外面有了正式工作。但孩子远离身边的晚年是寂寞的,寂寞得如同南山的石头,长出了暗暗的苔藓;寂寞得如同北川的孤柳,鸟也不在上面筑巢。
   
于是,父亲走进了菜园。
   
置身姹紫嫣红、斑斓缤纷的菜园,父亲会不会想起他年轻时候的理想?
   
凝望生动鲜活、意趣盎然的菜园,父亲会不会想起他外面的三个儿女?
   
父亲一生没有什么爱好,不会打牌,不会下棋。好喝几盅酒,也因高血压原因,忌了;喜欢读本小说,也因眼底有病,尽量地少读了。
   
于是,父亲把自己的身心放进丰富的菜园,放进生动的田园。
   
父亲,所有的这一切,菜园有吗?
   
但父亲快乐了,父亲爽朗了,父亲精神一天比一天好。被太阳晒黑的脸膛泛起了红润,目光像年轻人一样炯炯有神,走起路来腿脚也轻快了。
   
有一年“五一”节,父亲所有的孩子们都回去了。见我带着相机,父亲高兴地说:“给我和孙子外孙一起照张相吧!”
   
母亲在老屋的院子里摆好椅子板凳,父亲却领着他的一群孩子到了菜园。
   
“就站在菜堰上。”父亲说。
   
父亲戴着一顶崭新的草帽,草帽下沧桑的脸上挂着会心的微笑,双眼炯炯有神,嘴唇微微翕开,露出依然雪白的半截牙齿。好像要说些什么,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。父亲身旁依偎着的是他日夜想念的孩子们。孩子们高兴地笑着,红红的脸蛋上透着稚气,更透着生命的无限活力。连一向淘气的小外孙,也变得乖巧起来,格外地配合。孩子们身前是绿茵茵的青菜,青菜叶舒展开来,泛着迷人的光亮。父亲的身后是一棵刚刚谢去粉红花朵的杏树,褪去了花朵的树木,正蓊蓊郁郁,长得愈加繁茂旺盛。杏树叶碧绿如洗,拥拥挤挤,五月里灿烂的阳光打在上面,抹了一层美丽的金黄,就在这种金碧辉煌中,我迅速地按下了快门。
   
相片一如早已鲜活起来的菜园喧闹着浓郁的绿意。
   
相片一如那个五月绚烂的季节跳动着蓬勃的生机。
   
相片洗出来以后,父亲把它端端正正地挂在老屋最醒目的地方。
   
从此,离开老屋到菜园的时候,从菜园回到老屋的时候,父亲都要认认真真地端详它一番,就如认认真真地端详他的菜园。
编辑:白鹏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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