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前位置: 首页 > 名师风采 > 何建乐:村晚

何建乐:村晚

2018年11月20日 09:21:28 访问量:1328

我的思绪缓缓展开。“有月亮的夜晚肯定是可爱的!”我自言自语。那么,那个晚上发生了点什么呢?

那个晚上,月亮圆圆,月光白白,朗月静静地映照着大地,大地上,一个挺拔的男子正埋着头使劲的踩着自行车的脚蹬,奋力前行。此刻,他那被月光拖长的黑色影子,在白茫茫的路面上,也正骑着一辆比纸还薄的黑色自行车,平平的往前移动着,男子抬头望了望前方,村庄若隐若现,心情顿时一松,压抑已久的疲惫感袭了上来,也该歇上一会了,他想,这一路,路程可真不算短。男子左脚叉在地上,准备抽支烟继续前行,双手兜里搜索半天,坏了,忘带火了!眼瞅着嘴里叼着的白色烟卷,就是点不着,心里别提有多沮丧了。忽然,他惊愕的瞪大了自己的眼睛,他清楚的看到自己被月光映在地上的浓黑的影子竟然越来越淡,而在影子的上方,渐渐地聚拢起了一团淡淡的烟霭,烟霭越来越深,终于变成了深不可测的一团黑色,地上的影子竟然彻底消失了,那团黑色幽幽的朝他笑着,伸过一只打火机,啪的一声闪出一缕黑色的火焰,要来给他把烟点上。

“你这个浑小子,”舅舅大笑着轻巧的一拳捶在我的肩上,“知道舅舅胆子小,偏偏想象出这样的场景来,哪是这么回事嘛!”看着两鬓苍苍的舅舅,我也笑了,我问他:“那您给说说,到底是怎么回事嘛?”

我坐在三姥姥家陈旧的木头椅子上,等待着舅舅的不紧不慢的叙述。

舅舅端起茶碗,轻轻啜了口茶,板起脸淡淡的说:“后来嘛,眼瞅着那黑色火焰越来越近,马上就要把烟点着了,我吓得心胆欲裂,想跑,却腿软的蹬不动脚蹬,心想,算了,挨下怎么样就怎么样吧,忽然,一声雄壮的鸡鸣从村庄遥遥的传了过来。”这时,鹤发慈颜,一直静静的听我俩聊天的三姥姥也忍不住了,看着我俩,乐不可支地笑出声来。

我强忍住笑,说:“舅舅,说真的。”

舅舅长长的舒了口气,放下茶碗,娓娓的叙述起那天晚上的事情,随着他的叙述,那天晚上的场景,就像是电视剧的镜头,历历的浮现在我的眼前。

原来,那天白天,舅舅去县城里办事,办完事后,在他妹妹也就是我的一个姨姨家,吃了晚饭。妹妹说,哥呀,你也是七十岁的人了,也该好好注意照顾自己的身体,多休息,妈妈可以让我来多照顾,舅舅说,妈妈还是主要由我照顾,你们事情多,我毕竟是年长,而且已经是子平事了,娃娃们都已成人,各自在外面,奋斗他们的生活,不需要我来担忧,我正好仗着这清闲自在的生涯,好好地照顾好咱们的母亲。兄妹俩聊着聊着不觉就到了九点多了。

   “其实,那天晚上,我可以不回的,你三姥姥虽然年逾九十,但耳聪目明的,思维还算清楚,我们习惯每天晚上十点就把院子的门锁上,然后就母子俩窝在炕上看看电视,聊聊家常,或者,有时候就早早地关灯睡觉。听着你三姥姥的均匀的呼吸,我心里踏实极了。村庄里有时候也有应酬,我回来超过十点,街门一般就会从里面锁上了,因为我和你三姥姥习惯一到九点就把门锁上,我老早就告诉她,一到十点,即便我在外面没回家,也要锁门,这样踏实些。反正我随身带着钥匙,能进得了门。因为锁门的时候,是把右边门上的铁链套在左边门上的门铧上,再加把锁子锁上,我从外面回家,一推街门,铁链绷展,两扇门板之间会有个缝隙,刚好能伸进手,我掏出随身装着的钥匙,伸进手来,打开锁子,进门,再把锁子锁上。我不回家,屋里灯会一直亮着,老母亲会一直等着,只有儿子进家,她才会踏踏实实关灯睡觉。那天,你小舅家的照照正好从远方回家,虽然是刚从学校毕业的青涩少年,但毕竟是大孩子了,肯定照顾的好他奶奶的,所以,那天晚上,我原是可以不回村的,毕竟,路不算近,而且,有照照在家,我也放得下心。”

“可是,还是回家了。”我说。

“是啊!再说放心,也不如自己亲自回家放心。”

那天晚上,舅舅骑着车子,行进在回村的路上,天上既没有圆圆的月亮,地上也没有白白的月光,年迈的他,无论怎样的精神矍铄,身材总是难免要伛偻一些,挺拔永远是年轻时候的特权。一路风尘的他把车子骑进村里时,已经十一点了,他打电话给他妹妹,告知他已到家,让她放心,然后轻轻推门,慢慢开锁,再悄悄地锁上门。看门的狗看到比较年轻的老主人回家,也没有叫。他看到屋子里灯没有亮,心想肯定是母亲已经睡着,就蹑手蹑脚地掩进了屋,他轻轻的关好家门,仔细倾听,听到了母亲那熟悉的均匀的呼吸,他心里更加踏实了。他尽量悄无声息地爬上了炕,盖上被子,县城里奔波了一天,让他感到很是疲惫,躺下没多久,睡意就袭来,很快就要进入梦乡了,可是,他忽然觉得好像有点不踏实,于是,他一骨碌慢慢爬起身来,伸手摸索到炕沿边上电灯的灯绳,用力一拉,柔和昏黄的灯光瞬间布满了整个房间。他使劲揉了揉眼睛,渐渐适应了忽然亮起的光线,他看到端然盘坐在锅头上的母亲,正朝着街门的方向,专注地看着,像是尽职尽责的守护神。他说,娘,你怎么还没有睡觉,他娘一脸茫然,说,我在等我儿子回家啊!你这个浑小子。忽然,他娘眼睛一亮,咦,你什么时候进家的,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。他说,我悄悄掩进屋,怕惊醒你睡觉,为什么不开灯,他娘说,过了十点后,我就关灯了,省点电吧,我怕费电,再说,也怕影响照照睡觉。舅舅说,现在,我已经回家了,这下,咱们可以歇个心心地关灯酣睡了。

舅舅讲完那天的事情,脸上的表情非常柔和,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在炕上,坐在旧毯子上的三姥姥沐浴在淡淡的阳光中,柔和而安静,白发苍苍的舅舅扭头看着自己的母亲,轻轻拍了拍她的膝盖,声音轻轻地仿佛自言自语:“这可是我们的重点保护对象啊!”

小时候,读故事,听传说,你会觉得世界上多的是完美的人,多的是浑身都是优点的人。慢慢地阅世渐深,才发现世事千疮百孔,生命爬满虱子,要想体会到世情之暖,就得学会扪虱而谈。学会在堆积如山的寒冷中寻找温暖的火源。

我眼前的这个伛偻而柔和的舅舅,也曾经是大有本事过的,几十年前,在万元户就可以跻身于富裕阶层的时代,他就有了超过万元很多数字的款项,在拥有一辆摩托车就会让车主非常具有成就感的时代,他就开着自己黑色的四个车轮的汽车频繁地回村看望父母。那时候,精神矍铄酷爱饮酒的三姥爷常常看着整箱整箱的好酒,不饮而醉,那时候,我姥爷正住在我家里,我家院子跟三姥爷院子距离不超过二十米,我姥爷也嗜好饮酒,俩兄弟时相过从,陶然忘机。

但是,跟历史上的很多有名的士人一样,我这个舅舅也喜欢“樗蒲”,土话叫耍钱,而且从不欠账。终于有一次,当赌桌对面的人质疑他输钱以后的还账能力时,他淡淡的对那个人说,我还有一辆车。这个事情我是听别人讲的,也许是出于一种职业习惯吧,我总是倾向于从美学角度评判事情。这个场景首先让我感受到的,却是一种不为物役的通达人格。在审美上很接近魏晋那些放达的名士。

我一直有种感觉,觉得若是从审美意义上来看,几乎每一个赌徒都是很值得尊敬的,因为他们是那样热烈地向往着自由和独立。当大多数的普通人都被代表着财富的纸币招安,无比谦卑地在纸币面前唯唯诺诺委曲求全的时候,赌徒们却在烟雾缭绕的赌桌上漫不经心地把一堆堆的纸币推来推去。在尘世上称王称霸叱咤风云的纸币,面对着进入博击状态的赌徒,就忽然变得垂头丧气再也嘚瑟不起来了,我一时还真想不出还有什么状态能比这种状态更加自由和独立呢!

也许,赌徒都是上天派到人间的特使,他们的任务就是缓解人类与金钱之间的紧张关系。三姥姥大约深明此理,所以她跟我一样,总是喜欢从审美的角度看待舅舅的这一喜好。当舅舅因为输掉纸币而饱受亲友们诟病指责的时候,她总是坚定地站在舅舅的身前,对他们的诟病指责横眉冷对。舅舅肩负这样艰难的使命,又不好跟人解释,内心肯定难免孤独,好在他的身边,有母亲在,能够持续不断的给予理解和包容。所以,这样的世界,无论有多少蝇营狗苟,只要有理解有包容,就真的值得我们放歌和感恩。

行囊萧然的舅舅在决定回村里照顾母亲时,面对着孩子们关注而担忧的目光,很郑重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:现在,我要和你们各负其责,你们要照顾好你们的母亲,我也要照顾好我的母亲。这话听起来有些斩截分明的冷意,可是经得起仔细去琢磨体会。每次想起这句话,我眼前就会浮现这样一个场景:夜长村静,鸡歇狗卧,月光如水,将一片清辉温柔地泼洒在温暖的土炕之上,衰暮的母亲正在酣睡,呼吸均匀而绵长,白发苍苍的儿子,探过手来,轻轻地掖母亲悬空的被角。这样的场景和这样的话并置在一起,常常让我体会到绵远而悠长的温情。

住惯农村的三姥姥坚决不愿意到城里住,“没有村里的鸡鸣狗叫,简直就不能睡觉。”她说。舅舅点头,说,睡在村庄里,是福。

我听舅舅讲完那晚的晚归和迟睡。心怀顿时畅然,前人的两句诗浮上心头:山下数声犬吠,村中几处人归。这首诗是明朝的李言恭写的,名字就叫《村晚》。

编辑:白鹏飞
评论区
发表评论

评论仅供会员表达个人看法,并不表明网校同意其观点或证实其描述
教育部 中国现代教育网 不良信息 垃圾信息 网警110
郑重声明:本站全部内容均由本单位发布,本单位拥有全部运营和管理权,任何非本单位用户禁止注册。本站为教育公益服务站点,禁止将本站内容用于一切商业用途;如有任何内容侵权问题请务必联系本站站长,我们基于国家相关法律规定严格履行【通知—删除】义务。本单位一级域名因备案流程等原因,当前临时借用网校二级域名访问,使用此二级域名与本单位官网权属关系及运营管理权无关。山西范亭中学 特此声明。
中华人民共和国电信经营许可证 ICP证 京ICP备13002626号-8 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2087
联系地址:原平市前进西街1987号 电话:0350-8222205
北京网笑信息技术有限公司 仅提供技术支持 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中心